第四章 小组
来时七日路程，回城只需一天，他们驶过一片规划整齐的新城区，入夜不久进入老城，枚千重自己操控车辆，兜了几个圈子，停在一幢旧楼前的街道上。
枚千重坐在车里，探臂出窗，向两人招手，“要走一天，准备好。”
陆叶舟笑着走出来，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一摞薄饼，“一个拥抱，换来一顿早餐。”
间谍有两条发展道路，一条是做调查员，在第一线冲锋陷阵，招募外围间谍，收集尽可能多的材料，另一条是分析员，负责从大量数据中找出最具价值的信息。
“小心。”陆林北指指自己的嘴。
“记得记得，这是他每学期必然要重复的话之一，他还说：虽然如此，还是得努力学习做好准备，区别就是没做准备的人死得莫名其妙，做好准备的人死前会嘀咕一句‘原来我是这么死的’。”
陆林北没说什么，他终于如愿成为间谍，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。
电梯破烂得让人不放心，他们要去三楼，干脆走楼梯。
很快，车辆驶入划定区域，能够自动驾驶，枚千重转动座椅，与后排的两人面对面，回忆小时候的往事，一路说说笑笑，熟练地找出车上的食物，有酒，有零食。
“我在想家族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招募大量新人。”陆林北不打算讨论自己心里的其它想法。
虽说是组织安排的地方，枚千重仍按流程仔细检查一遍，然后让两人坐下，自己站在对面，神情第一次变得严肃，“483，记住这个数字。”
陆叶舟也被选中，枚千重告辞的时候，在门口顺便通知了他。
陆林北决定休学，一“休”就是五年，突然之间，枚家却向他敞开大门，热情地招手，老实说，这让他有点奇怪。
楼高二三十层，与周围建筑相比，算是比较矮的。
很快，他注意到一个细节，与他们这些被“挑选”出来的学生不同，那些真正姓枚的孩子，无论愿意与否，都会入选。
接受两年的基础培训之后，有一位间谍教师对他说：“你应该做分析员，真可惜，你不姓枚。”
大部分“星孤症”在儿童时期显现，陆林北算是极晚，症状中等，不干扰生活，但是影响学业。
“混小子，多大了还这么淘气，去去去，别弄脏我的厨房。”
陆林北的情况更复杂一些，他很早就被选中，成为“枚家人”，接受基础的间谍培训，除了体能稍差，科科都是优秀。
上车之后，枚千重说：“农场出来的人，算是半公开间谍，怎么隐藏可能都没用，但这是习惯，要好好保持。”
发现一直照顾自己的人居然不是生母，陆林北很是失落了一阵子，除此之外，倒也没有别的感想，周围像他这样的孩子不少，感受不到明显的歧视。
客厅很大，摆满大大小小的桌椅，留下几条曲折小径，初来者经常会被撞到。
农场的孩子从小接受同样的教育，在十五岁左右分道扬镳，一部分继续接受常规教育，另一部分——人数要少得多——被枚家挑中进入特殊学校，在正常课程之外，开始接受间谍培训，年年都有学生被淘汰，也有新人加入。
陆林北跟着重复一遍。
相关的学术文章不少，却一直没有定论。
陆林北坐在床上，陆叶舟一直守在窗口，就为抢先发现车辆，“来了！”他喊道，转身拎起脚边的皮箱。
陆叶舟抬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。
枚千重走了。
陆林北和陆叶舟迟迟没能加入家族的间谍组织，各有不同的原因。
陆叶舟在大学期间犯过一次错误，居然向外人炫耀自己对间谍的了解，虽然他的了解大部分是错的，不会给组织造成实际伤害，可上头仍然据此认为他嘴不够严，能否做间谍，有待考察。
准备考大学的时候，他第一次表现出执拗的一面，不顾师长的建议，坚持报考历史系，主修地球历史，这是个少人问津的专业，有些前途无忧的青年，出于一时兴趣会来读四年，还有一些学生是因为成绩不佳，没有别的选择。
“483组，我是组长，你们是组员。这个数字记在心里，今后不要说出来，对谁都不要说，哪怕是组织里的人。”
陆叶舟走出来，疑惑地问：“你看到什么了？”
陆林北点头表示赞同。
回忆让两人大笑起来。
枚千重没理他，继续开车，陆叶舟只好又缩回手，对薄饼赞不绝口，陆林北没吃，他对这辆车有不好的感觉，似乎还能嗅到袁小姐的气味。
“三叔是老师，说过的话太多了，哪一句？”
轿车是半自动驾驶，在非划定区仍需要司机辅助操控，枚千重单手开车，很自然地从陆叶舟手里接过一张薄饼，咬了一口了，赞道：“还是妈妈的手艺，好吃，配她做的咸菜，就更好了。”
标准的小两居室，就是两名新人的住处。
“是啊。”陆叶舟坐在床边，发了一会呆，“妈妈这两天一直在重新布置房间，看样子那几个大学生假期不会回来了，那就是已经提前加入组织。不管怎样，这对咱们是件好事，要不是因为缺人，咱俩可就烂在这里了。一想到要去农场上班，我就……不是瞧不起他们，都是好人，只是太无趣了。”
“哦。”厨房里传来敷衍的一声。
大概十五岁的时候，他才终于醒悟“星际孤儿”的含义，虽然早就读过相关的文章，他却一直以为那是与己无关的词汇。
他的目光很快被街对面的场景吸引，半天无法移开。
陆叶舟也喊一声，收获同样的反应，一直急于离开农场的他，这时突然动了感情，放下皮箱，跑进厨房。
按规矩，教师不应该向学生说这样的话，所以他再也没提起过，陆林北也没有追问，心中的波澜很快平复，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。
“遇害的星球继承人，那就是他的理发店，我在新闻里看到过。”
陆林北抓起皮箱下车，陆叶舟愣了一下才跟上。
枚家打算放弃这棵苗子，表现就是再也没有定期的教师访问。
枚千重笑了一下，“先说这些，你们休息吧，我会再来，给你们布置任务。”
两者之间没有明显界线，所有人都要从调查员做起，但是最终只有枚姓人有可能成为分析员，没办法，这个职位虽然不高，但是接触的敏感信息太多，只能由最受信任的人来担任。
其他孩子还没有起床，厨房里，妈妈正在忙碌地准备早餐。
陆林北走到窗前，看到来时乘坐的车辆还在，枚千重却没再出现。
严格来说，这算不上疾病，属于某种精神现象，会无缘无故地陷入悲观状态，没有抑郁症那么严重，通常无需治疗就能自行恢复，它有一个俗称，叫做“星孤症”。
“你还在想那个女人？”陆叶舟过来问，外面的枚千重已经走远，“你这样的心态可没法工作，是比多嘴还大的毛病，你不会……又犯旧病吧？”
星际孤儿出现这种症状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到四十，有人推测，这可能与胚胎时期的经历有关，漫长的星际旅行对这些小团细胞产生了某种神奇的作用。
“他说间谍永远不可能做好准备，那些在学校里表现突出的人，真的进入实地，很可能连第一关都过不去。”
“我是你们唯一的组长，也是唯一的上司，如果有一天，突然有人找上门，自称是更高的上司，哪怕这个人来自农场，是你们认识的人，你们要怎么做？”
陆叶舟高兴极了，矜持地道了声谢，等枚千重一走，他在狭小的卧室里打了一个空翻，站稳之后马上奔到窗前，向外盯瞧一会，说：“老千肯定是当上区域组长了，咱们就是他要建立的新小组。老千是个厉害的人，从小就是，咱们都当他是头儿，比他年纪大的孩子也不例外。我猜他以后能当上副司长，甚至司长，咱们跟定他，也有机会升职……你怎么不说话？”
“483。”陆叶舟马上说。
“哈，我不会再犯多嘴的毛病，这不是跟你嘛，换成别人，哪怕是妈妈，我也……”陆叶舟做出将嘴封死的动作。
枚千重是正常出生的农场孩子，从和图书小与孤儿们交往，不分彼此，也习惯叫“妈妈”。
陆叶舟一直都在用崇拜的目光观看枚千重，立刻点头表示赞同，很想说些什么，可对方已经扭头看向窗外。
妈妈对已经成年的孩子向来比较冷淡，没有出来送行，陆林北大声道：“妈妈，我们走了。”
先是枚千重，后是陆林北，几句话的工夫，陆叶舟已经“跟定”两个人。
次日天还没亮，两人就收拾好行李，各是一只皮箱，等候枚千重的到来。
“嗯。”陆林北似听非听。
“老北，你是咱们这一伙人当中第二厉害的人物，要不是那点小病，早就当上组长了。如今机会来了，你一定会出人头地，可别把我扔在后面，我跟定你了。”
即便如此，陆林北仍可能被组织吸收，反正间谍总是需要一个身份，历史学者也不错。
半途中，他们再次换车，过程比较惊险，因为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，开得飞快。
但是在大三的时候，陆林北“发病”了。
这些未来的间谍参加正常考试，要等到大学毕业之后，才能正式加入组织。
离开农场不久，枚千重在路边换车，速度极快，而且事先没有任何提醒，将车停在路边，说了一句“走”，开门下车，大步走向前面停着的另一辆车。
陆林北伸手一指，陆叶舟看了一会，“一间小理发店而已。”
陆叶舟四处巡查，在小小的厨房里发现食物，欢呼起来。
“我去要点。”陆叶舟做势要推车门。
两人点头。
同寝多年，陆林北听惯了类似的话，全不以为意，为了送走不该有的胡思乱想，他开始回忆受过的间谍培训，“记得三叔的话吗？”